暑假里,我参加了象山军事夏令营,当了一回“小军人”,体验站军姿、独立生活,还来了一场超有趣的水枪大战,这些日子...
相思
当我再次醒来,医院又亮起了灯。 我记得我躺在病床上,用着呼吸机,神情清醒。我的儿子坐在床边。窗外呼啸着强雷暴雨,轰隆的声响令人胆战心惊。突然医院的灯熄灭,恍惚间我认
当我再次醒来,医院又亮起了灯。
我记得我躺在病床上,用着呼吸机,神情清醒。我的儿子坐在床边。窗外呼啸着强雷暴雨,轰隆的声响令人胆战心惊。突然医院的灯熄灭,恍惚间我认识到是停电了。很快呼吸机也停止了工作,在儿子惊呼中我沉沉地睡去。
当我醒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呼吸机继续正常工作,我儿子依旧坐在床边。我呆呆的,枯枯的,嘴里十分苦。我想轻声唤一下儿子,问发生了什么事,可嗓子沙哑涩痛,我不得不放弃了呼唤。我长久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看,空旷无垠,忽然我认识到了那是一片沙漠,一样荒凉颓唐,一样平静而痛苦。大片的沙漠与我四目相对,我置身于沙漠间。心电图嘶嘶作响,冰冷的液体缓缓流入我的体内,沙漠中风声过耳,细雨绵绵,打湿了一片沙砾。暗蓝色的光阴与空气,令我如此失魂落魄与着迷。在渺茫的沙漠中一秒被拖得那么长,我一呼一吸,一吸一呼。
我时常梦到这样一个情景:我孤身站在沙漠中,烈日焦灼,投下深深的影子。远方的沙丘丰腴,几个萧索的风滚草跌跌宕宕。我大概五岁的儿子,拿着一只风车,牵着我妻子的手,转头盯着我,一步步远去。风不停地吹,风车呼呼地转,他眼角充满了委屈与不舍,几滴零散的泪依偎在他稚嫩的脸上。
就算明知道是梦,我仍会动容,内心的悲戚滔滔。十年前我的妻子就离我而去。我们谁都没错,错的是人生。我仍记得我们离婚前的最后一次谈话。
那天她罕见地穿了一件大红的衣服,戴着最喜欢的水晶发卡,淡淡画着妆,光彩照人,和她在沙漠里一模一样。以前她总是说自己老了,怕压不住红的艳。而今她满脸高兴,仿佛新人生就在眼前。
我第一次遇到她那年我二十一岁。那年我加入了话剧社,在迎新表演中她作为女主角大放异彩。在那出《临水照花》的最后,她哀转地吟出“君若不负相思意,妾愿随君至天涯”,眼间竟似盈着点点泪痕。阵阵掌声和唏嘘间她深深吸引了我。彼时她刚二十岁,洋溢着青春和美,她巧目倩兮,美目盼兮。我四处打探她的名字,那时我先前只谈过一次恋爱,而她早已取次花丛。在我大学最重要的那一晚,我约她出来,在如水的月光和琼枝照眼间我说,林楚月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因为事业的耽误结婚八年我们才有了孩子。城市的繁忙与负担,孩子日渐长大的烦心事,老去的岁月,再加上我们都是自命清高的人,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成了洪水猛兽,联系我们的情感日益分崩离析,最终在那一晚她说去扯证吧。
十几年前我们也一起去“扯过证”。当时的我被爱情冲昏头脑,“扯证”时是满怀欣喜的。而这次“扯证”的只是她一个人,我不过作为证人到场。我仍记得坐在车上我们的最后一次谈话。
她要离开,我心知无法挽留,言语徒劳而苍白,可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们一起生活十几年了,我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可人的一辈子不就这么过来的吗?
我活了半辈子了,我半辈子都在为你们活,我受够了。
可……可我离不开你。
那我问你,你还有多爱我?
…
我不希望我们相互亏欠。
那你走了欢欢怎么办?
欢欢……我可以带他一起走。
去哪儿?
先去南京住几天,再去重庆。
那他上学怎么办?他能适应得了重庆的水土和胃口吗?他能交到新朋友吗?他不伤心吗?再说他户口在这儿,搬来搬去不好。
她的脸上闪过痛苦的浮光,带着哭腔说,那欢欢让你养好了。
欢欢没有母亲,他一定会受不了的。
欢……欢……我相信他是个男子汉,你告诉他,我永远是他的妈妈。
然后她就走了,消失不见了。
她甚至忘了那天是我生日。
那天我买了点菜,炒了荷兰豆,炖了火腿豆腐,煮了超市买的狮子头。然后我去接儿子。
放学儿子拿着风车,背着小书包,看到我飞过来抱住我,欢快地叫我爸爸。
回到家,儿子一眼就看到桌上的饭菜,我故作轻松地说,儿子,快祝你爸爸生日快乐。
爸,我妈呢?
雨后天晴,白花花的阳光照了进来,像一大块油腻的肥肉,颤颤巍巍晶莹弹牙。我突然有了种想呕吐的欲望,可腹内空空,只流出些酸的涎水。
我的嗓子恢复了一点儿,我轻轻唤了一声儿子,正低头看手机的儿子抬起了头,赫然是一张陌生的脸。我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看到这又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天之后我才试探性地问你是谁?话音刚落就感觉出这话的唐突,连忙补上了一句,我儿子哪去了?
他说我是你啊,徐屺。
哪我是谁?你从哪儿来的?
把这当作一场梦吧。我就是你,就是徐屺。
我有点儿不敢置信,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呢?可现实就是这么离奇,我甚至在这一天对自己极为好奇。我发现我好像老了。
然后“我”按了一下床头的呼叫按钮,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就算戴着口罩,就算似乎大了几岁,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是我儿子。
我急忙叫儿子,叫他的名字徐子,叫他的乳名欢欢,可他一点儿都不应,见我没事就匆匆扭头走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如此怪异,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我想大叫,可嗓子上的锈如此粗糙坚硬,最终也只变为虚弱的一声:到底怎么了?
整个沙漠的风是从哪来的?
是冷热不均的气压导致的。
不,是风车吹出来的。
啊?
对,儿子喜欢风车。可他不喜欢江南阴雨连绵带着腥味儿的风,他喜欢的是天山大漠带着沙砾的干燥的风。在荒凉的沙漠中,在空旷的天地间他喜欢大叫,叫声能冲散一片阴雨绵绵。
我带儿子去过一次塔克拉玛干,那是初二的暑假。自和妻子离婚以来,我时常能听到半夜儿子的呜咽,近在咫尺又仿佛遥不可及。对此我只好虚假地装聋作哑。我知道风和沙漠对他意义重大,加上升学的压力迫在眉睫,因此在那个夏天我带他去了塔克拉玛干。
后来我时常自责。在那一天儿子兴致勃勃,不顾我的阻拦,踏上了通往死亡之地罗布泊的路。天从来没有这样的干,地从来没有这样的广,风沙灌进我们的衣领、我们的鞋,风沙将我们体内的水通通吞噬干净。在风沙中我们的皮肤变得粗糙苍老,我们的力气一步一步减少,生的希望愈发渺茫。后来每当我回想往事总是感到庆幸,在最后关头找到了绿洲走出了沙漠。可稍微调整后儿子的表现令人惊喜,他并没有丝毫对死亡的畏惧,他满脸兴奋,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叫我“爸”。
那一次在罗布泊中,我发现天是如此的完整浑圆,这里似乎是地球上唯一一处天圆地方的所在。别处的天都一小块一小块分裂的,各属于不同的人,好似拼花玻璃。而天地苍茫,这里的天谁都不属于,又好像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单纯而繁多,繁多得如同医院的天花板。我相信世界上医院的天花板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而无数医院的无数天花板的总面积一定与塔克拉玛干沙漠相差无几。在苍茫天地间,我甚至得以观察到沙漠的历史。我能看到东南水汽氤氲,在空中凝结成雨,滋养了一个又一个绿洲。然后随着地形的隆起,水汽消失,绿洲一个个褪色成老年斑,动物的尸骸变成化石,只有少数耐旱的植物倔强又顽强地生长。
“我”指着我旁边的床位,说那个人是个植物人,尽管他的妻子儿子日日夜夜伴着他从未离去,但他还是没有醒来。
我尽力去看,受限于角度,仅可见他乌发间的簇簇银丝,鬓角灰白,皱纹密布。
他是谁?
不过你的病房室友而已。
为何见了他我那样的亲切熟悉?
生命呵——你知道多年不过弹指间。大概是同病相怜吧。把我们的故事讲完。
我一个人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他小学毕业,上了初中,上了高中。我深知在单亲家庭儿子很难受,很自卑,可我心如死灰,根本没有心思给他找个母亲,她自己也没有这个意思。亲戚都劝我,说一个人太苦了,找个人帮衬帮衬,共度余生,我就试探性地问儿子。可他的反应极其激烈,他噙着泪大吼你怎么忘记了我妈。摔门而去。我的心支离破碎。
谁知儿子反对我再婚自己却谈恋爱。我理解这就是青春,所以只要不太过火我不打算干涉。可有一天他班主任把我叫到学校,我就不能不去了。进办公室就看见我儿子倔强憋屈地站在那里,老师在训话。我悄悄对儿子,先假装认个错,从这儿离开。谁知道突然脾气迸裂,咬牙切齿怒吼,说都怪你没有留住我妈我妈对我可好了不像你假惺惺的样子真令人恶心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怎么过的吗我恨你!我忽然忆起他的童年,我们相依为命的第一刻,他手上旋转的风车。过去的风夹杂着纷纷沙漠的砾石向我吹来,恍惚间我看见大红色的裙摆和那粒水晶发夹。在因悲伤和羞愧而晕厥之前,我儿子轰然倒地,送到医院,发现他得了癌,尽管是可以治的一种。
因为他的病我投入了大量的钱财,加上担心他使我寝食难安,上班昏昏欲睡时常扣钱,我很快捉襟见肘。无奈之下我只好拨打我妻子的电话,她离开时曾嘱咐过若儿子有什么就给她打电话,这是多年来的第一次。然而她的到来也无济于事,儿子的脸色一天天苍白。我们向几乎所有亲戚朋友低声下气,可有能力的实在不多,而且对如此多的医药费也爱莫能助。这是多年以来我的第一次崩溃,多年的紧咬牙关度过大风大浪仿佛都成了笑话,就是那一次凝视医院天花板我发现它是沙漠的残酷真相。
我的故事真的快结束了。为儿子的病我不得不四处奔波,从一座城飞往另一座城,从一个国家飞往另一个国家。在繁忙的工作中我忽然感到心悸,刚开始并没有注意,直到一次晕倒,同事把我送到医院。若晚了一会儿我就没命了。医生把我抢救了回来,并检查出我有心脏病。可我不想连累家人,只一个人偷偷开点药。
我的病房室友的妻子儿子来了。他们似乎在哭,胡乱地用衣袖擦拭着。那妻子头发灰白,十分瘦小。当他们转过来,我突然发现他们与我的妻子儿子何其相似。她紧闭着双眼低声说道,徐屺,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恍惚间好像重回了初次见面的那句“妾愿随君至天涯”,我们好像重回了青春年少,带着骄傲与娇羞。浑浊的泪在我的脸上缓缓流淌,渗透进苍老的皱纹。
后来你坐飞机时,飞机出了事故,在飞越沙漠时一阵罕见的极强气流袭击,机毁人亡。实际上你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我”缓缓地说,生怕惊醒我这个意外的梦。
实际上这次事故几乎没有人死里逃生,只有你意外她成了植物人。如果仔细看你会发现邻床的那个人才是你。八年了你的妻子和儿子守到了今天。
甚至你的儿子也为你当了医生。
水晶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刚好和沙漠一致。其实你没有说的一点是,当你在罗布泊的时候,天边残阳如血,沙粒亮晶晶的如同一个个水晶发卡,突然你幻想妻子在温柔地拥抱着你。
今天你终于结束了八年来的脑死亡,你的魂灵重归天际。
在我离世的最后一瞬间,我留下了几十年来的最后一点资产——几滴仓促的泪,熠熠生辉。这泪的名字,叫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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